
哪里有天才,我是把别人喝咖啡的工夫都用在了工作上了。
游戏是儿童最正当的行为,玩具是儿童的天使。
倘只看书,便变成书橱。
必须敢于正视,这才可望敢想、敢说、敢做、敢当。
时间就是性命,无端的空耗别人的时间,其实是无异于谋财害命。
只要能培一朵花,就不妨做做会朽的腐草。
时间就象海绵里的水,要挤总是有的。
从来如此,便对吗。
无情未必真豪杰,怜子如何不丈夫。
小的时候,不把他当人,大了以后也做不了人。
杀了现在,也便杀了将来。
凡事总需研究,才会明白。
惟沉默是最高的轻蔑。
愈艰难,就愈要做,改革,是向来没有一帆风顺的。
我们要感谢第一个吃螃蟹的人,也感谢第一个被吃的螃蟹。
寄意寒星荃不察,我以我血荐轩辕。
唯有民族魂是值得宝贵的,唯有它发扬起来,中国才有真进步。
我好像是一只牛,吃的是草,挤出的是奶。
使一个人的有限的生命,更加有效,也即等于延长了人的生命。
不满是向上的车轮,能够载着不自满的人前进。
当我沉默的时候,我觉得很充实,当我开口说话,就感到了空虚。
沉着、勇猛,有辨别,不自私。
谦以待人,虚以接物。
面具戴太久,就会长到脸上,再想揭下来,除非伤筋动骨扒皮。
其实先驱者本是容易变成绊脚石的。
我们目下的当务之急是:一要生存,二要温饱,三要发展。
哀其不幸,怒其不争。
我自爱我的野草,但我憎恶这以野草作装饰的地面。
怀疑并不是缺点,总是疑,而并不下断语,这才是缺点。
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。
倘有陌生的声音叫你的名字,你万不可答应它。
贪安稳就没有自由,要自由就要历些危险,只有这两条路。
待我成尘时,你将见我的微笑。
在我的后园,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,一株是枣树,还有一株也是枣树。
假使做事要面面顾到,那就什么事都不能做了。
一滴水,用显微镜看,也是一个大世界。
自己思索,自己作主。
敌人是不足惧的,最可怕的是自己营垒里的蛀虫,许多事情都败在他们手里。
勇者愤怒,抽刃向更强者;怯者愤怒,却抽刃向更弱者。
我很早就希望中国的站出来,对于中国的社会、文明,都毫无忌惮地加以批评。
群众,——尤其是中国的,——永远是戏剧的看客。
要竭力将可有可无的字、句、段删去,毫不可惜。
生活太安逸了,工作就会被生活所累。
凡事以理想为因,实行为果。
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梦醒时发现无路可走。
岂有豪情似旧时,花开花落两由之。
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了,无路可以走。
杀了现在,也便杀了将来,------将来是子孙的时代。
真正的强者不是因为某件事而壮烈的死去,而是因为某件事而卑微的活着。
以人为鉴,明白非常,是使人能够反省的妙法。
写不出的时候不硬写。
抉心自食,欲知本味,创痛酷烈,本味何能知。
时间对于我来说是很宝贵的,用经济学的眼光看是一种财富。
改造自己,总比禁止别人来得难。
让别人过得舒服些,自己没有幸福不要紧,看见别人得到幸福生活也是舒服的。
心事浩茫连广宇,于无声处听惊雷。
人生得一知己足矣,斯世当以同怀视之。
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,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,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。
小市民总爱听人们的丑闻,尤其是有些熟识人的丑闻。
以无赖的手段对付无赖,以流氓的手段对付流氓。
删掉枝叶的人,决定得不到花果。
倘能生存,我当然仍要学习。
有缺点的战士终究是战士,宝贵的苍蝇也终究不过是苍蝇。
勇者举刀向强者。
读书要眼到、口到、心到、手到、脑到。
死者倘不埋在活人的心中,那就真的死掉了。
中国人越是懦夫越会欺负比自己更加弱小的人群。
不满是向上的车轮。
做人处世的法子,恐怕要自己斟酌,许多别人开来的良方,往往不过是废纸。
我哪里是天才,我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在工作和学习上的。
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,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,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。
有地方特色,倒容易成为世界的,即为被别国所注意。
没有思索和悲哀,就不会有文学。
鲁迅在中国的 价值,据我看要算是中国的第一等圣人,孔夫子是封建社会的圣人,鲁迅则是现代中国的圣人。
从喷泉里出来的都是水,从血管里出来的都是血。
取下假面,真诚地,深入地,大胆地看取人生。
道德这事,必须普遍,人人应做,人人能行,又于自他两利,才有存在的价值。
我觉得坦途在前,人又何必因了一点小障碍而不走路呢。
一个人如果不活在别人心里,那他就真的死了。
忍看朋辈成新鬼,怒向刀丛觅小诗。
自由固不是钱所能买到的,但能够为钱而卖掉。
在人人说假话的年代讲真话;在人人麻木的年代拥有充实的心灵。
悲剧就是将美丽的东西撕毁给人看。
读书应自己思索,自己做主。
不能只为了爱——盲目的爱,——而将别的人生的要义全盘疏忽了。
读死书是害己,一开口就害人。
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;我就知道,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。
不革新,是生存也为难的。
一定要有自信的勇气,才会有工作的勇气。
扶着叛徒的尸体哭泣的人,才是真脊梁。
在中国的天地间,不但做人,便是做鬼,也艰难极了。
叭儿狗往往比它的主人更严厉。
巨大的建筑,总是由一木一石叠起来的,我们何妨做做这一木一石呢。
友谊是两颗心真诚相待,而不是一颗心对另一颗心的敲打。
真的猛士,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,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。
娜拉走后怎样,不是堕落,就是回来。
人最苦的是梦醒了却无路可走。
正如逆水行舟,无论怎样看风看水,目的只有一个---向前。
人生得一知己足矣。
一见短袖子,立刻想到白臂膊,立刻想到全裸体,立刻想到生殖器,立刻想到性交,立刻想到杂交,立刻想到私生子,中国人的想象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。
有缺点的战士终竟是战士,完美的苍蝇也终竟不过是苍蝇。
与其找糊涂导师,倒不如自己走。
人类是一种使思想开花结果的植物。
纠缠如毒蛇,执著如冤鬼,激烈得快的,也平和的快,甚至于也颓废的快。
当我沉默的时候,我感到充实;我将开口,然而又感到空虚。
灵台无计逃神矢,风雨如磐暗故园,寄意寒星荃不察,我以我血荐轩辕。
给我们的永逝的韶光一个悲哀的吊唁。
奢侈和淫靡只是一种社会崩溃腐化的现象,决不是原因。
寓意寒星荃不察,我以我血荐轩辕。
假使造物也可以责备,那么,我以为他实在将生命造得太滥,毁得太滥了。
奴才总不过是寻人诉苦,只要这样,也只能这样。
谣言世家的子弟是以谣言杀人,也以谣言被杀的。
和朋友谈心,不必留心,但和敌人对面,却必须刻刻防备。
假使一个人的死亡,只是运动神经的废灭,而知觉还在,那就比全死了更可怕。
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,折中的,譬如你说,这屋子太暗,须在这里开一个窗,大家一定不允许的,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,他们就会来调和,愿意开窗了,没有更激烈的主张,他们总连平和的改革也不肯行。
我又愿中国青年只是向上走,不必理会这冷笑和暗箭。
做一件事,无论大小,倘无恒心,是很不好的。
绝望之为虚妄,正与希望相同。
想到生的乐趣,生固然可以留恋;但想到生的苦趣,无常也不一定是恶客。
连指甲也不肯剪的人,决计不会去剪辫子的。
卑怯的人,即使有万丈的怒火,除弱草以外,又能烧掉什么呢?
曾经阔气的要复古,正在阔气的要保持现状,未曾阔气的要革新。
损着别人的牙眼,却反对报复,主张宽容的人,万勿和他接近。
没有艺术手段,没有锋利的文笔,没有幽默,没有图景,就没有小品。
有一游魂,化为长蛇,不以啮人,自啮其身。
有时候仍不免呐喊几声,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,使他不惮于前驱。
早已成为渣滓,只值得烦厌和唾弃。
无论什么事,如果不断收集材料,积之十年,总可成一学者。
史家之绝唱,无韵之离骚。
瞎奴!此株株是文章,节节是忠肠也。
我诅咒吃人的人,先从他起头;要劝转吃人的人,也先从他下手。
命运并不是中国人的事前指导,乃是事后的一种不费心思的解释。
文艺是国民精神所发的火光,同时也是引导国民精神的前途的灯火。
我们自古以来,就有埋头苦干的人,有拼命硬干的人,有为民请命的人,有舍身求法的人,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“正史”,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辉,这就是中国的脊梁。
当我沉默着的时候,我觉得充实;我将开口,同时感到空虚。
他的性格,在我的眼里和心里是伟大的,虽然他的姓名并不为许多人知道。
大概是愿使这将坠的被蚀而斑斓的颜色,暂得保存,不即与群叶一同飘散罢。
苛求君子,宽纵小人,自以为明察秋毫,而实则反助小人张目。
说话到真人厌恶,比毫无动静来,还是一种幸福,——《坟题记》一九二六年。
内既坚实,则外界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种恶口,当亦如秋风一吹,青蝇绝响。
希望是什么?是娼妓,她对谁都蛊惑,将一切都献给,待你牺牲了极多的宝贝——你的青春,她就抛弃你。
捣鬼有术,也有效,然而有限,所以以此成大事者古来无有。
用玩笑来应付敌人,自然也是一种好战法,但触着之处,须是对手的致命伤,否则,玩笑终不过是一种单单的玩笑而已。
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,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。
什么是路?就是从没有路的地方践踏出来的,从只有荆棘的地方开辟出来的。
我心里想着两个人,一个是他,另一个还是他。
创造这中国历史上未曾有过的第三样时代,则是现在的青年的使命。
爱国之士又说,中国人是爱和平的,但我殊不解既爱和平,何以国内连年打仗?或者这话应该修正:中国人对外国人是爱和平的。
所以,贪安稳就没有自由,要自由就总要历些危险。
我翻开历史一查,这历史没有年代,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“仁义道德”几个字,我横竖睡不着,仔细看了半夜,才从字缝里看出来,满本上都写着两个字“吃人"!
但我坦然,欣然,我将大笑,我将歌唱。
父母对于子女,应该健全的产生,尽力的教育,完全的解放。
人类总不会寂寞,因为生命是进步的,是天生的。
我每看运动会时,常常这样想:优胜者固然可敬,但那虽然落后而仍非跑至终点的竞技者,和见了这样的竞技者而肃然不笑的看客,乃正是中国将来之脊梁。
我姑且举黑灰的手装作喝干一杯酒,我将在不知道时候的时候独自远行。
只看一个人的着作,结果是不大好的:你就得不到多方面的优点,必须如蜜蜂一样,采过许多花,这才能酿出蜜来,倘若叮在一处,所得就非常有限,枯燥了。
有些人毕生追求的就是有些人与生俱来的,在生命完结的时候,有些人得到了他们毕生追求的东西,有些人却 失去了他们与生俱来的东西。
节约时间,也就是使一个人的有限的生命,更加有效,而也就等于延长了人的寿命。
他们笑他本非英雄,却以英雄自命,不识时务,终于赢得颠连困苦。
必须如蜜蜂一样,采过许多花,这才能酿出蜜来,倘若盯在一处,所得就非常有限、枯躁了。
生活,原如鸟贩子手里的禽鸟一般,仅有一点小米维系残生,决不会肥胖;日子一久,只落得麻痹了翅子,即使放出门外,早已不能奋飞。
伟大的成绩和辛勤的劳动是成正比例的,有一分劳动就有一分收获,日积月累,从少到多,奇迹就自此创造出来。
中国人是一向被同族屠戮、奴隶、敲掠、刑辱、压迫下来的,非人类所能忍受的楚痛,也都身受过,每一考查,真教人觉得不像活在人间。
看到白臂膀,立刻想到丰乳肥臀,立刻想到性交,立刻想到杂交,立刻想到私生子,中国人的思想只能在这一点如此跃进。
时间,每天得到的都是二十四小时,可是一天的时间给勤勉的人带来智慧与力量,给懒散的人只能留下一片悔恨。
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,做梦的人是幸福的;倘没有看出可走的路,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。
一个人做到只剩了回忆的时候,生涯大概总要算是无聊了吧,但有时竟会连回忆也没有。
三种人对待钱的态度;曾经有钱的人想复古,现在有钱的人想维持现状;现在没钱的人想改革。
“我们先前比你阔多啦,你算是什么东西!。
勇者愤怒,抽刃向更强者;怯者愤怒,却抽刃向更弱者,不可救药的民族中,一定有许多英雄,专向孩子们瞪眼,这些孱头们。
然而一个小的和一个老,一个死的和一个活的,死的高兴地死去,活的放心地活着,说诳和做梦,在这些时候便见得伟大,所以我想,假使寻不出路,我们所要的倒是梦。
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;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,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,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,奉献于逝者的灵前。
盖汉兴好楚声,武帝左右亲信,如朱买臣等,多以楚辞进,而相如独变其体,益以玮奇之意,饰以绮丽之辞,句之短长,亦不拘成法,与当时甚不同。
我们自动的读书,即嗜好的读书,请教别人是大抵无用,只好先行泛览,然后决择而入于自己所爱的较专的一门或几门;但专读书也有弊病,所以崐必须和现实社会接触,使所读的书活起来。
古人说,不读书便成愚人,那自然也不错的,然而世界却正由愚人造成,聪明人决不能支持世界。
人感到寂寞时,会创作;一感到干净时,却无创作,他已经一无所爱,创作总根于爱。
寄意寒星荃不察,我以我血荐轩辕——鲁迅其实地上本没有路,走的人多了,也便成了路。
我的心分外地寂寞,然而我的心很平安:没有爱憎,没有哀乐,也没有颜色和声音。
于是大小无数的人肉的筵宴,即从有文明以来一直排到现在,人们就在这会场中吃人,被吃,以凶人的愚妄的欢呼,将悲惨的弱者的呼号遮掩,更不消说女人和小儿。
所谓中国的文明者,其实不过是安排给阔人享用的人肉的筵宴;所谓中国者,其实不过是安排这人肉筵宴的厨房。
在无边的旷野上,在凛冽的天空下,闪闪地旋转升腾着的是雨的精魂,……是的,那是孤独的雪,是死掉的雨,是雨的精魂。
学习专看文学书,也是不好的,先前的文学青年,往往厌恶数学、理化、史地、生物学,以为这些都无足轻重,后来变成连常识也没有。
阿Q的钱便在这样的歌吟之下,渐渐的输入别个汗流满面的人物的腰间,他终于只好挤出堆外,站在后面看,替别人着急,一直到散场,然后恋恋的回到土谷祠,第二天,肿着眼睛去工作。
唐朝人早就知道,穷措大想做富贵诗,多用些金玉锦绮字面,自以为豪华,而不知适见其寒蠢,真会写富贵景象的,有道:笙歌归院落,灯火下楼台,全不用那些字。
伟大的心胸,应该表现出这样的气概——用笑脸来迎接悲惨的厄运,用百倍的勇气来应付一切的不幸。
真正的勇士,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,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。
做一件事,无论大小,倘无恒心,是很不好的,而看一切太难,固然能使人无成,但若看得太容易,也能使事情无结果。
希望本无所谓有,也无所谓无,这就像地上的路,其实地上本没有路,走的人多了,也便成了路。
我寄你的信,总要送往邮局,不喜欢放在街边的绿色邮筒中,我总疑心那里会慢一点。
中国人原是喜欢抢先的人民,上落电车,买火车票,寄挂号信,都愿意是一到便是第一个。
凡对于以真话为笑话的,以笑话为真话的,以笑话为笑话的,只有一个方法:就是不说话,于是我从此尽量少说话。
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,来推测中国人的,然而我还不料,也不信竟会凶残到这地步。
有些人必生所追求的东西往往是另一些人与生就俱来的东西,而当人生将走到尽头时, 也许必生追求的人得到了所渴望的,而与生俱来的人却失去了他们仅有的。
黑暗只能付丽于渐就灭亡的事物,一灭亡,黑暗也就一同灭亡了,它不永久,然而将来是永远要有的,并且总要光明起来;只要不做黑暗的附着物,为光明而灭亡,则我们一定有悠久的将来,而且一定是光明的将来。
美国人说,时间就是金钱,但我想:时间就是性命,无端的空耗别人的时间,其实是无异于谋财害命的。
明言着轻蔑什么人,并不是十足的轻蔑,惟沉默是最高的轻蔑-------最高的轻蔑是无言,而且连眼珠也不转过去。
养成他们有耐劳作的体力,纯洁高尚的道德,广博自由能容纳新潮流的精神,也就是能在世界新潮流中游泳,不被淹没的力量。
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,譬如你说,这屋子太暗,须在这里开一个窗,大家一定不允许的,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,愿意开窗了。
愈是无聊赖,没出息的脚色,愈想长寿,想不朽,愈喜欢多照自己的照相,愈要占据别人的心,愈善于摆臭架子。
中国各处是壁,然而无形,像鬼打墙一般,使你随时能碰,能打这墙的,能碰而不感到痛苦的,是胜利者。
而忽而这些都空虚了,但有时故意地填以没奈何的自欺的希望,希望,希望,用这希望的盾,抗拒那空虚中的暗夜的袭来,虽然盾后面也依然是空虚中的暗夜。
撒一点小谎,可以解无聊,也可以消闷气;到后来,忘却了真,相信了谎,也就心安理得,天趣盎然了起来。
我三十岁不到牙齿就掉光了,满口义齿,我戒酒,吃鱼肝油,以望延长我的生命,倒不尽是为了我的爱人,大半是为了我的敌人,我自己知道,我并不大度。
中国的有一些士大夫,总爱无中生有,移花接木地造出故事来,他们不但歌颂生平,还粉饰黑暗。
与名流者谈,对于他之所讲,当装作偶有不懂之处,太不懂被看轻,太懂了被厌恶,偶有不懂之处,彼此最为合宜。
泥土和天才比,当然是不足齿数的,然而不是坚苦卓绝者,也怕不容易做;不过事在人为,比空等天赋的天才有把握,这一点,是泥土的伟大的地方,也是反有大希望的地方。
穷人的孩子,蓬头垢面在街上转,阔人的孩子,妖形妖势,娇声娇气的在家里转,转大了,都昏天黑地的在社会转,同他们的父亲一样,或者还不如。
自称盗贼的无须防,得其反倒是好人;自称正人君子的必须防,得其反则是盗贼。
与其找糊涂导师,倒不如自己走,可以省却寻觅的功夫,横竖他也什么都不知道。
野草,根本不深,花叶不美,然而吸取露,吸取水,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,各自夺取它的生存,当生存时,还是将遭践踏,将遭删刈,直至于死亡而腐朽。
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,于天上看见深渊,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,于无所希望中得救。
中国人自己诚然不善于战争,却并没有诅咒战争;自己诚然不愿出战,却并未同情于不愿出战的他人;虽然想到自己,却没有想到他人的自己。
诚然,无毒不丈夫,形诸笔墨,却还不过是小毒,最高的轻蔑是无言,而且连眼珠也不转过去。
世上如果还有真要活下去的人们,就先该敢说,敢笑,敢哭,敢怒,敢骂,敢打,在这可诅咒的地方击退了可诅咒的时代!
自然赋于人们的不调和还很多,人们自己萎缩堕落退步的也还很多,然而生命决不因此回头。
中国人有一种矛盾思想,即是:要子孙生存,而自己也想活得长久,永远不死;及至知道没法可想,非死不可了,却希望自己的尸身永远不腐烂。
无论爱什么,——饭,异性,国,民族,人类等等,——只有纠缠如毒蛇,执着如怨鬼,二六时中,没有已时者有望。
因为这经验使我反省,看见自己了:就是我决不是一个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。
我不过一个影,要别你而沉没在黑暗里了,然而黑暗又会吞并我,然而光明又会使我消失,然而我不愿彷徨于明暗之间,我不如在黑暗里沉没。
生命的路是进步的,总是沿着无限的精神三角形的斜面向上走,什么都阻止他不得。
人世间真是难处的地方,说一个人“不通世故”,固然不是好话,但说他“深于世故”,也不是好话。
凡是愚弱的国民,即使体格如何健全,如何茁壮,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,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。
青年人先可以将中国变成一个有声的中国:大胆地说话,勇敢地进行,忘掉一切利害,推开古人将自己的真心话发表出来。
我其实还敢站在前线上,但发现当面称为同道的,暗中将我作傀儡或从背后枪击我,却比敌人所伤更其悲哀。
当我沉默着的时候,我觉得充实;我将开口,同时感到空虚,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,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,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,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,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,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。
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,然而她,却疑惑了——或者不如说希望:希望其有,又希望其无,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恼,一为她起见,不如说有罢。
看别的书也一样,仍要自己思索,自己观察,倘只看书,便变成书橱,即使自己觉得有趣,而那趣味其实是已在逐渐硬化,逐渐死去了。
我们中国人对于不是自己的东西,或者将不为自己所有的东西,总要破坏了才快活的。
幼稚对于老成,有如孩子对于老人,决没有什么耻辱的,作品也一样,起初幼稚,不算耻辱的。
天才并不是自生自长在深林荒野里的怪物,是由可以使天才生长的民众产生、长育出来的,所以没有这种民众,就没有天才。
一个人的生命是可宝贵的,但是一代的真理更可宝贵,生命牺牲了而真理昭然于天下,这死是值得的。
战士的日常生活,是并不全部可歌可泣的,然而又无不和可歌可泣相关联,这才是实际上的战士。
人固然应该生存,但为的是进化;也不妨受苦,但为的是解除将来的一切苦;更应该战斗,但为的是改革。
倘要完全的书,天下可读的书怕要绝无,倘要完全的人,天下配活的人也就有限。
人们对于夜里出来的动物,总不免有些讨厌他,大约因为他偏不睡觉,和自己的习惯不同,而且在昏夜的沉睡或微行中,怕他会窥见什么秘密罢。
我愿意这样,朋友——我独自远行,不但没有你,并且再没有别的影在黑暗里,只有我被黑暗沉没,那世界全属于我自己。
我总觉得我也许有病,神经过敏,所以凡看一件事,虽然对方说是全都打开了,而我往往还以为必有什么东西,在手巾或袖子里藏着,但又往往不幸而中,岂不哀哉。
人们因为能忘却,所以自己能渐渐地脱离了受过的苦痛,也因为能忘却,所以往往照样地再犯前人的错误。
在人生的路上,将血一滴一滴地滴过去,以饲别人,虽自觉渐渐瘦弱,也以为快乐。
真的猛士,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,敢于直视淋漓的鲜血,这是怎样的哀痛者与幸福者。
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天堂里,我不愿去;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地狱里,我不愿去;有我所不乐意的在你们将来的黄金世界里,我不愿去。
勇者愤怒,抽刃向更强者;怯者愤怒,却抽刃向更弱者,不可救药的民族中,一定有许英雄,专向孩子们瞪眼,这些孱头们!孙子们在瞪眼中长大了,又向别的孩子们瞪眼,并且想:他们一生都过在愤怒中。